自卖聪明

最能使人仇恨者，莫如自卖聪明。非独我们的平辈要生憎恶之心，就是我们的尊长也要这样。我们的平辈（兄弟朋友），我们的尊长（父母伯叔），当然不喜欢我们有愚鲁的言行。但是我们在他们面前卖弄聪明，存心超越他们，与他们争胜，他们不是暗暗怨怒，必定公然责骂。

请阅下面的故事：

民初北京某巨公性喜下棋。他的手法并不高妙，但他与下属或者门客“玩”的时候，总是大赢。一日大雨，他想要下棋，然而没有人来。他的儿子恰巧在旁，他说道：“我同你下几盘，好么？”儿子答道：“好，好。”他们连下三盘，父亲每盘必负，儿子每盘必胜。到了第二盘结算时，父亲已经不声不响了。到了第三盘将毕未毕之际，父亲大翻其脸，将桌子猛击一记，开口大骂道：“不孝的东西，滚出去！你一子（指棋子言）都不肯松，你要我生气，要气死我，是不是？”

据此可知优越是犯众怒的——在父子间，亦不能“原谅”。所以有才的少年，或者有才的下属，决然不可在长辈前或长官前，卖弄聪明。少年与下属对于长辈长官，只可暗暗帮助，不可明明取胜。长辈或者长官同你下围棋，你应当手松些，送他几子；你可以“断”他的地方，特意不断；你可“取”他的地方，特意不“取”；他不知道“接”的地方，你关照他道：“这里你忘记接了。”

他忘记的，不是他不知道；他很聪明，我不卖聪明。这是小辈下属，对于长辈长官最紧要的“道理”。

天上的星，不卖聪明。它们发光，但是它们总不超越月亮的光。

小辈下属，好比天上的众星。长辈长官，好比天上的月亮。倘然个个星光都胜过中秋月光，那末地球上的男男女女，焉有不大喊大叫之理？彗星偶然出现，阴阳家一定骂它大灾大兆。诗曰：

貌美患人指，

才高遭鬼忌。

聪明睿智者，

处处要留意。

原载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六日《新中国报》